由花城出版社出版(2012年12月),由中国作协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李敬泽先生作序,收入方舟、尹宏灯、卢君、孙海涛、许强、刘大程、池沫树、李笙歌、吴开展、张绍民、汪雪英、何真宗、林汉筠、知闲、柳冬妩、郑小琼、家禾、黄吉文、蒋楠、蒋明、蒋志武、曾海津、蓝紫等23位诗人作品。本人有幸收入17首作品。
附本人作品:
尹宏灯的诗
◎数数
那年我五岁,要上小学
老师要我数数
我一口气,从一数到十
老师就答应收了
那年我二十岁,南下东莞
没人要我数数
我意气奋发,从2001开始数
数遍了东莞三十二个镇区
从一个人数到了三个人
——
如今,我们继续数:
2010,2011,2012……
——原载《红豆》2011第10期
◎十年
我写下十年
忽然感觉一切是那么快
那么小,那么静
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用手指抚摸这片土地的温度
世界涌动的,不是泪水
是青春的血。它奔涌着
许许多多,熟悉的影子
——原载《红豆》2011第10期
◎行吟
小时候,一个人走山路
怕,就唱歌壮胆
一路小跑,就把内心的怕
震住
这些年,在东莞
我仍禁不住唱歌,内心轻轻地唱
当然不是壮胆,这一路
一首歌,就是一副止疼药
唱出来了,就忘了疼
就又能轻快地跑一阵子
——原载《红豆》2011第10期
◎望
在南方,望得最多的是
车来车往,人来人往
生活中,处处是流水线
曾经相识的人,像一件件出厂的成品
停在记忆的码头,码得像
一座山。这就意味着消失
永远不再回来
这种生产,仍在继续
每天都有类似的产品被堆放在远处
堆久了,就锈蚀,模糊
或许在半夜醒来,才能看清
这些人的模样
——原载《红豆》2011第10期
◎奔跑
风在跑,车在跑
人在跑,城市在跑
房价在跑,日子在跑
地球在跑,月亮在跑
跑,飞快地跑
拼命的跑。就像太阳的光
只有方向,没有终点
——原载《红豆》2011第10期
◎铁轨
我的体内一直架着两条铁轨
它不长不短,刚好八百六十二公里
其实还可以更长一些
再蜿蜒一百多公里的山路
就够了。就能将冷冷冰冰的铁轨变暖
变柔,一直延伸至老屋门前的菜地里
这段铁轨,我整整架了十年。
它一直沉睡着,从不发出声响
可今夜它突然醒来,像眼泪一样
从体内涌出红红的锈斑
漫延至身体的每个角落
——原载《红豆》2011第10期
◎火车
它鸣叫着,把一个人从另一个地方送来
它鸣叫着,把地球上的两点拉成一条线
它停下来。更多的鸣叫
便穿梭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
这些鸣叫,很快从尖锐、犀利
变得低吟、浅唱。唯有它
肆无忌惮地,一次又一次
将城市的喉咙,撕破
——原载《红豆》2011第10期
◎观音
一个人在远方赶路
总会慢下来,沉下来
这时候我想请一尊菩萨
就供在这灯火丛林的城市
当我把内心排空,排空
双手合一,她就来了
她远远地望着我
她有一双慈祥的眼睛
她叫观音。西游的人这么叫她
我往南跑,我想喊她姐姐
在南方,在灰暗阴冷的日子
是她用纯净的目光一直照着我
让我忍着,不喊疼
——原载《红豆》2011第10期
◎光
我打开巨大的罐子
我在清数光,一束,两束
它们都来得遥远,模糊——
第一束光,来自煤油灯
它摇晃着身体,从老屋里迎面走来
第二束光,来自手电筒
眼睛直直盯着我这个陌生人
第三束光,来自萤火虫和星星
它们含着泪,闪烁着目光
第四束光,肉眼分辨不清
我用望远镜,用放大镜看
始终也没有看清
可这些年,我一直隐约地
看见它,藏在某个小地方
温暖干净地照着
——原载《诗刊》2011年5月号下半月
◎蜘蛛网
天空很蓝,云朵很白。
一只蜻蜓被粘住了
一只蝴蝶被粘住了
孩子成功地抓住了它们
又兴奋地把它们放飞
看着从手里一次次
腾起的飞翔
那是孩子最大的快乐
可谁曾想,这简单的快乐
像一张网,会永久地结在
孩子的心中
——原载《诗刊》2011年5月号下半月
◎雪
在东莞看不到雪
雪长在粤北的方向
从京九线往北跑
故乡就近了
就能见到她们
仙女散花般,飘下来
这些小小的精灵
都是故乡渐渐铺开的手掌
将我一步步,拉近,拉进
将我彻底融化
我忽然想
我就是故乡伸出的一只手
这一回,故乡只是做了个
收手的姿势
———原载《诗刊》2011年5月号下半月
◎漂流瓶
握在手心多年的瓶子扔出去
就忧愁了,疼痛了
但如果在瓶子里塞上马灯
就诗意了,幸福了
在新年里
我向远方扔瓶子
我希望她像信鸽那样
在一年后漂回来
——
就像我,每一年
在这时提着马灯
赶回村庄
让村庄把这一年的我
温暖而紧紧地,握着
———原载《诗刊》2011年5月号下半月
◎而立书
十年,风吹过南方
吹过广东,吹过东莞
吹过我的身体。
十年,像一片海。它奢侈地流淌
在这两千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
——销声匿迹
十年,当而立的花瓣
远远地飘来
我惊讶,说不出话
我一屁股坐在甲板上
发现自己勒紧的影子
在午后的阳光下
竟如此倾斜、摇晃
风吹过了十年。十年的光
十年的坡,十年的村庄和梦想
我该以怎样的姿势
涉入下一片海。我一直在跑
风在继续吹
———原载《诗刊》2011年5月号下半月
阿Q在东莞
(一)
阿Q也可以叫阿猫,阿狗,阿......
总之,响应革命号召,阿Q南下
起先在火车站欣赏素描,被革命党兄弟
狠狠,洗劫革命的憧憬和热情,还有银子
阿Q变得一名不值。
在东莞天桥上,望着桥下
车来车往,阿Q决定放下革命党的架子
在一工厂,阿Q成了名副其实的打工仔。
终于熬到出粮,阿Q拉上小D、王胡
喝上几杯。"都是革命同志,"阿Q说
"要团结!"说完之后,阿Q想起老家
未庄的妹子,"虽丑了些,胖了些,但比起
路边妖艳的女郎来,要可爱得多!"
第二天大早,阿Q被厂里嚎叫的广播吵醒
他睁天眼,恨恨地说
"礼拜天还要老子给儿子
加班!"
......
(二)
阿Q缺乏斗争经验,在A厂之后
又陆续从B厂,到C厂,到D厂......
一年之后,阿Q总算安顿下来。在X厂
阿Q不停地诅咒"儿子",不停地望着
月亮,不停地游走
在送走N个小D和王胡之后,阿Q从
流水线爬进了办公室。这天清早
阿Q像往常一样,清了清嗓子
在广播里嚎叫:
"周一要出货!礼拜天一律
加班!"
(三)
在X厂。阿Q从18岁己到25岁
这天,在办公室,一根香烟的
工夫,膨胀了阿Q的欲望:
在暧昧的酒巴,他趁乱摸过女人的胸部
在昏暗的路边,他常和陌生妖艳的女人搭讪
他喜欢和小D、王胡带着新进的厂妹喝酒
此时,他感觉真有些累了。他隔着玻璃
望了望,在流水线上忙碌的阿美
这个刚来的未庄妹子,他决定
今晚请她吃顿霄夜,然后
拉她上床
(四)
阿美的肚子大了。在出租屋
一台14寸的彩电,是阿美的
全部生活。当然,她会在
晚上十点过后,想起阿Q
阿Q还在厂里加班。
这天,阿Q赶在九点回家
给阿美一个狂大的惊喜
等赶完货,阿Q想请一个星期假
回未庄
补办婚事
......
(五)
阿Q回家了。己是七年之后
未庄人用稀奇的眼光
将阿Q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身后,阿美宽大的外套
极力掩饰膨胀的肚皮
阿Q先是和小D胡吹一段之后
又拉王胡狂吐在东莞的艳遇
然后,回到土谷祠
睡了七年来,最沉的
一觉。阿美在一旁
黯然落泪
明天,他们去镇上
登记
(六)
阿Q还在X厂。他的许多革命同志
已在某处按揭的高楼,找着
家的影子,或者干脆
打道回府
在东莞,阿Q从18岁过渡到
28岁。望着天桥下
车来车往,阿Q与东莞的距离
又近又远
更远,未庄的阿美
和未庄其他妹子一样,依旧
张罗着土谷祠往日的
沉静
——原载《星星》诗刊2008年11月增刊
◎城市的鸟鸣
我要写一只鸟,它的鸣叫
击中了我,像久违的乡音
我想停下来和它交谈
聊一聊遥远的村庄,黄花和落叶
还有一些卑微事物的漂泊
这个冬天的南方不再温暖
一些人已经打好了冰冷的包裹
一些鸟已经在城市里冬眠
这只鸟的鸣叫显得有些疲惫
它扇动着白色的翅膀,像城市上空
飘来的一滴雪
这时我的体内伸出无数只手
想托住它——
——原载《诗刊》2011年9月号下半月
◎空中的云朵
闭上眼睛,我又看到了那朵云
她就站在空中,站在深秋的夕阳里
站在村庄的屋顶上。静静地望着我
而我,在千里之外
低着头,在城市的出租房
像孩子一样,咬着自己的嘴唇
就是那朵云。和成片的云在一起
她们在天上飞,它们的白
像大海中的海鸥,像田野中的棉花。
在城市边缘,在河流干枯的边缘
总是一次次想起她,想起她
笼罩的童年和村庄
每每这时,我把干裂的嘴唇
咬出一滴滴鲜红
——原载《诗刊》2011年9月号下半月
◎望
我总想写一写故乡的油菜花
那成片成片的油菜花
舒醒着整个村庄的春天
她们疯,和一群孩子
在田野里一起疯
就在昨天,那群孩子已经长大
又是油菜花开,在偌大的田野
一头冬眠的老牛,踩着
黑油油的泥土,在油菜花丛穿过
那温暖的神态,像一个人
——原载《诗刊》2011年9月号下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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